并吞

写得慢。不定期上来发文包

【巍澜衍生/花裴】桃花叹兮(上)

Cp:花无谢(《花谢花飞飞满天》)X裴文德(《缉妖法海传》)

 

• 微博点梗:花无谢×裴文德+思凡

• 面面客串

 

• 无法接受这对拉郎请立刻退出!

 

————————————

 

*

 

——师父,那烂桃花又来了。

 

 

*

 

小沙弥站在门口,一脸忿忿不平,佛门清静,他这声掷在地上,门口两朵桃花瓣卷起颤了两颤,又悠悠落下。

 

佛前的师父继续闭眼捻着念珠。他念经,不似老侣煮粥似的咕噜,在那细小琐碎的经文中,自有一缕金线似的铿锵,连贯,带着脆响,听了叫人精神。

 

师父似乎是嗯了一声,又似乎根本没听见。小沙弥跺跺脚,不确定是否再喊。他这年轻的师父,眉清目秀,容貌极好,眉间无悲无喜,虽早不动凡心,却更显得飘逸脱俗,可望不可即。

 

妖鬼性淫,他师父的容貌,的确常常引得山上那些妖啊鬼的来,虽不进佛门,也在附近反复逗留,烦不胜烦。

 

唯有二者例外。

 

一者是只狐狸,通体雪白,眉间一点朱红,狭眸,笑起来很邪。不知是修炼多少年的老狐狸了,功力不低,所以才能大摇大摆地进佛门来调戏本人。

 

狐狸骚,幻化成的人也是个骚里骚气的祸害。

 

“裴公子,给本尊来,笑一笑?”

 

 

大概是见它灵力不凡,又有灵根,他日也许可晋入仙道,师父一心闭眼打坐,并不理会。

实在是那妖狐狸得寸进尺,言语撩拨。不算,还想进一步吃吃豆腐,后来师父忍无可忍,拿扫帚将其打了出去,那扫帚沾了狐骚味儿,小沙弥不敢拿来扫院,师父却将其放置院中,白狐敢来,见一次打一次。

 

妖狐狸不来了。

 

桃花精却来了。

 

这桃花精就是第二者。

 

 

寺外九重山,山山相连,长满桃花树。待到春来,漫山粉白堆砌,铺天盖地,宛如梦幻。这桃花精也不知是哪座山哪棵树修成的,没事儿就来寺前转悠。

 

桃花灿烂,却不媚不娆。桃花精气息隐藏得又极好,初次见面,绕是小沙弥也没认出他是个精怪,还当是哪位世家的公子,毕竟这山寺还是有些香火的。又因他眉目如画,面相柔和,眼神纯粹,当下心生几分好感,双手合十。

 

“施主从哪里来?”

 

“我从这里来。”

 

公子指指他身后的寺,小沙弥一愣,公子又粲然一笑。

 

“哦,我来拜见你师父。”

 

“师父平素不见外人。”

 

“你便说故人造访。”

 

小沙弥愣了愣,凡是和师父过去相牵扯的事,他都不知如何是好。

 

再次鞠了一躬,小沙弥问道。

 

“敢问施主名讳。”

 

“无需。”公子垂下眼,嘴一撇,“他也没几个故人了,我就想见见他。”

 

小沙弥噤声。

 

 

他的师父,食指关节处无茧,捻念珠时曾磨出了血。但手心有茧,手指骨节分明,明显是握惯了金石利器的,小沙弥不问世事,只猜到他师父过去许是沙场将军,却不知详情。如今旧人到访,所为何事,他也不禁好奇,然而——

 

“师父已遁入空门。”六根清净,又岂敢让你去搅扰?

 

“你去告知便是。若他不见,那便算了,若他还愿意见我……”

 

最后这一声悠悠落地,仿佛扯断的藕丝。山风肃静,小沙弥恍惚觉得面前的人像是要消失似的。

 

公子抿唇不语,最后只说,你去。

 

 

小沙弥去了,说到那故人面貌时,师父捏着念珠的手微微一顿。

 

台前寒烟缭绕,香火气息浓厚,他师父在这烟雾中显得虚幻起来,看着那尊佛,似乎有点回不过神。

 

佛亦注视他,不予回应。 

 

许久之后,师父说,不见。

 

啊!小沙弥叫道,为何?

 

话一出口,自觉失言,只得悻悻退下。

 

 

等到了门口,公子还站在那儿等着。今年倒春寒来得晚,四月了,只有两三树早桃开着。公子冷得唇青也不知动一动,肩上还有几朵桃花瓣。

 

“师父说不见你。”

 

小沙弥不敢看他,低着头老实答道。因为低着头,也不知道公子眼底繁星湮灭了几重,只听着那瞬间沉下来的呼吸,有种做了恶人的罪孽感。

 

许久之后,头顶传来空落落的一声哦。小沙弥默念好几声阿弥陀佛,抬起头来,公子已不见踪影。

 

小沙弥愣愣地看着门前,心下惆怅,想那公子该是走哪一条不回头的路。

 

 

*

 

结果第二日那公子又来了。

 

小沙弥正在扫院门,沾着狐狸腥臊的扫帚就摆在榕树下。他抬头一见,只见昨日的小公子站在门槛前东张西望,手一抖,扫帚掉地上了。公子循声望来,小沙弥连忙行礼。

 

“施主……”

 

“我来找你们师父。”

 

公子答道,语气较昨日相比似乎强硬了几分。

 

“师父不见外人。”

 

“我才不是外人,他应该见我。”

 

公子鼓起双颊,想了好一会儿,又说。

 

“你去告诉他。”

 

小沙弥踌躇了一下,只得进去。

 

 

“师父,那公子又来了。”

 

“不见。”

 

依旧是两个字,这回连犹豫都免了。

 

把师父的话带给公子,公子哦了一声,转身离去。

 

 

第三日公子又来,得到一个不见。

 

第四日依旧是不见。

 

第五日。

 

第六日。

 

第七日。

 

……

 

公子每日都来,每日都让小沙弥去问一问师父可愿见他,小沙弥每日都带给他同一个答案。

 

不见。

 

小沙弥重复着那简单到残忍的两个字,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公子从一开始听到答案的失落,到后来的平静,再到现在的不悦,令他隐隐有些担忧。

 

 

这日公子来,小沙弥早已习惯,见他依旧双手合十道一声施主。他不知他的名姓,师父也未曾就这人提起半句,这位公子在他心里,始终如同一张雪白宣纸。小沙弥好奇,却也不敢在上着墨半滴。

 

公子今日似乎和往常不同,小沙弥一时说不出所以然,但见他握拳,脸颊隐隐抽动,双目中似有火星。

 

“……施主?”

 

小沙弥试探着问,话音未落,那公子就直突突踏进院来,小沙弥吓了一跳,上去拦他。

 

“施主,佛门重地,请您、”

 

“文德!裴文德!!裴文德你给我出来!”

 

寺庙是静的,落在寺庙的叶是静的,吹过寺庙的风是静的,满山桃花开时落时都是静的。公子这一嗓,喊散了寺庙上空终日缭绕的青烟。

 

小沙弥着实吓了一跳,他不知道,看上去如此清润的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爆发的时候。

 

青玉碎的时候,棱角也是锋利的。

 

“施主,您不能进去!”

 

小沙弥不敢退,只能拦着他,又伸手去捂住他的嘴。

 

“裴文德!你出来!你为什么不见我!!”

 

小沙弥被一把推开,站立不稳,朝地面倒去,与此同时他闻到一股妖气从那公子体内散出来,小沙弥大惊失色。

 

“你是妖!”

 

公子看着他倒下,似乎有点慌乱,手足无措地愣着,不记得自己还能帮他一把。

 

“你们在做什么。”

 

淡淡的声音传来,小沙弥感到一股柔力托住自己,他勉勉强强站稳,就见自己师父站在门口,脸上古井无波。

 

小沙弥连忙行礼,然后看着身边的人。自打师父一出来,那公子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愣愣的,有点傻,有点稚,一时小沙弥竟然摸不清他到底是个修炼千年的老妖,还是个一百年化人的小妖,还是个刚及弱冠的少年。

 

那股桃花香自他身上吞吐了一下,消失不见,只是空气里还残留了一些。

 

“裴文德……”

 

公子叫了一声,听语气似乎有些委屈。

 

——你终于肯见我了。

 

 

*

 

——化形都没化干净就敢出来乱跑?

 

——看清楚了,我是人,不是妖!你认错了吧!

 

——哦?你把你头上那两朵花儿摘干净再说。

 

——……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你要杀我?

 

——妖都是恶的,我当然要杀你。

 

——人都有善有恶,为什么妖就都是恶的?你认为你是善的,我是恶的,那我也认为我是善的,你是恶的。

 

——……

 

——看,你不是也说不出话来了吗?

 

——你这妖孽,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敢跟我狡辩?

 

——我未吸食过人的精血,未做过恶事。我本分修炼,你有什么理由杀我?

 

 

*

 

豺鬼的尸体已经凉透了,肚肠稀烂,喷得满地都是。一行人个个气喘吁吁,汗透衣衫。裴文德勉强以剑为杖站起来,剑指不远处的一个人影,喝道:“何人?”

 

“裴大哥,不要冲动。”大梁提醒,他手里拿着八卦算盘,巽卦处的算珠一直在跳,但震动微弱。他们为对付那豺鬼已是竭尽全力,近似油尽灯枯,如今莫要无故惹怒妖物,招致祸端才好。

 

一旁的阿仑突然出声:“是只桃花精。”她眼瞳里的灰色光芒越发强盛,“妖气有,杀气不足,应该安全。”

 

“是你先前放出气息扰乱豺鬼吗?”阿昆突然想起什么,跳起来大声问道,“多谢!”

 

那人影动了动,似要走过来。

 

“不要动!”裴文德目光警惕地看着他,剑尖平稳而凌厉。

 

“裴大哥……”阿仑欲言又止。

 

“它是妖,我们不能信它。”

 

“妖不能信,难道你们人就可以轻易相信吗?”那人影突然道,声音清朗,“我怎知道你们不会恩将仇报?”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后还是裴文德开口。

 

“缉妖司与妖势不两立,但并非是非不分。”他说,“若你对我们并无恶意,我们也不会做出过激之举。”

 

那人影犹豫了一下,从暗处走向明处。众人这才看清他的模样,都是一愣,这竟然是个不及弱冠的小公子,面如冠玉,眼若灿星,神情很是纯真。

 

裴文德和他静静对视着,直到确定对方确无恶意,肩胛才松懈下来。收剑行礼。

 

“缉妖司首领,裴文德。”

 

“花无谢。”花无谢回礼,四下扫了一圈,目光落在那坨血肉上,脸立马皱成一团,侧过身去:“好恶心。”

 

这一声既直白,又坦荡,不见半点城府,算是把缉妖司的怀疑敛去了不少。众人都各自收了刀,围上来打量花无谢。阿仑眼底的灰色逐渐褪去,脱离识妖状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们妖还有各自嫌弃的?”

 

“妖有灵智,和人无异。自然也懂美丑。”花无谢回答,似乎觉得这问题很白痴。

 

“小小年纪,说话倒很老道。你修为多少年?两百年?一百年?”阿仑把他从头扫到尾,下了最终结论,“撑死了二百五十年。”

 

“还差点就四百年整了。我只是气息比较散,修为还是很扎实。”

 

 “桃花一般都是女妖吧,你怎么化了个男子?”阿昆有点失望地说,阿仑嫌他口没遮拦,在他肚子上敲了一记。大梁在一边看热闹。

 

裴文德上前一步,三度启唇,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花无谢静静地等他开口,裴文德定了定心神才道:“你气息不稳,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安心修炼,不要出来。万一再遇到缉妖司的人,无人能保证你的安全。”

 

“你们不就是缉妖司的嘛。”

 

“那是因为你这次帮了我们。”裴文德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豺鬼。

 

“早听其他妖说缉妖司杀伐果决,没想到你们居然也是恩仇分明。”

 

裴文德皱起眉:“记住我说的话,如果不想变成那豺鬼,就不要和我们这些杀妖的、”

 

话未说完,花无谢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裴文德下意识挣了一下,就见花无谢把那只手拉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你这儿怎么有条口子?”

 

“妖难为普通金铁所伤,却能被妖力侵蚀。缉妖司的人喝过妖血,”裴文德想把手收起来,但花无谢攥得很紧,“用自己的血覆在剑上,才可对妖造成伤害。”

 

“哦。”花无谢小心地摸了摸伤口周围翻起的皮肉,那手上还有很多道暗痕“看上去真疼。”

 

“这是我们的职责。”裴文德又暗暗使力,被个桃花精捧着手戳来戳去的,他总觉得别扭。更何况自己属下还都看着。

 

花无谢伸出手,凝聚妖力,掌心慢慢绽放出一朵桃花来,他将这花放在裴文德的伤口处:“握着它,伤口一会儿就好。” 

 

裴文德下意识握拳,那花连同幽幽的微光都被收进指缝里。花无谢摸摸鼻子:“就当是你们不杀我的谢礼了。”

 

说完他也不再多留,快步离去,很快隐匿在雾气缭绕的森林里。

 

众人看着他离去,目光微妙地看向裴文德握得紧紧的拳头。大梁似假非真地叹了口气:“我也想碰见个这样会报恩的妖啊。”

 

“我们手上都有口子,阿昆还不止一条,小桃花精就只顾着裴大哥了。”阿仑语气凉飕飕的。

 

“别瞎说。”裴文德松开手,手里血肉模糊的伤口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他微微倾斜手掌,那朵花掉在地上,枯了。

 

“人和妖不两立。”他轻轻说,“只希望它永不作恶,早日渡劫飞升。”

 

“成仙方是正道啊……”

 

 

*

 

——裴大哥,那桃花精一路跟着我们。

 

——跟着我们做什么?

 

——不知道,但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好像一点都没有隐藏的意思。

 

——暂且不管他,保持警惕就好,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

 

——裴大哥,他还跟着……

 

——还跟着?我们都快进城了。

 

——啊,走了。

 

——……

 

 

*

 

裴文德有点无奈,之前认识的那桃花精花无谢,似乎是赖上他们了。他们每接一出任务,无论到哪儿,这花无谢必定尾随而来,或从旁相助,或亲自上阵。裴文德也渐渐注意到了,他的修为越发扎实,出手越发凌厉,简直不知他如何修炼的,功力竟然提升得那么快。普通的妖鬼精怪见他,甚至直接失去战意。

 

桃花柔弱,桃花精也多不善战,只以迷惑为主。但花无谢却不是,有时面对他,连裴文德等人都觉得那气场割得皮肤隐隐作痛。但他的眼神永远那么纯真,又没有一丝入魔的妖气,面对着裴文德,甚至能露出少年一般的笑容。

 

裴文德不知该将花无谢置于何种地步。按理说,人和妖势不两立,他一直相信这世上的妖都是邪恶的,誓将其斩尽杀绝。然而花无谢却又似乎是个例外,他试探过他多回,想知道他有何目的,但花无谢总是如同棉花一样,纯良地看着他,直白回答,我不希望你们收到伤害,也想让你知道,人和妖并不一定势不两立,这世上有好妖有坏妖,我未吸食过人的精血,未做过恶事。我本分修炼,你没理由杀我,你也没有理由杀像我这样的妖。

 

裴文德感到头痛,他对花无谢的回答感到熟悉,寮远,又很模糊。那时他是刚喝下妖血进缉妖司报仇的小孩。妖血有的不止是血腥味,还有狂躁的恶意。但他挺过来了,为了复仇,他什么都不怕,他拼命练功,拼命学习各种杀妖的技巧。无论什么妖,他一概处死。

 

但他似乎也遇到过一只妖,在那样陌生的尽头里,那只妖只给了他一个模糊的烧焦的轮廓。他要杀他,却不知怎么的没有下手,那妖对他说过一番话,带给他的感觉就如同花无谢现在带着他的感觉一样,他不敢确认那妖是不是花无谢,也不想确认,那妖是深埋在心中的钩子,一旦被它勾出更多东西,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东西就会分崩离析。

 

 

*

 

——裴大哥,你说那花无谢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阿仑斜眼瞟着不远处的花无谢,偷偷凑近裴文德。她手里捏着一朵桃花,身上血腥味还很新鲜。

 

——我看他一直盯着你瞧。

 

裴文德把刀擦拭干净,又拿出干净的布把手里的伤口包起来。阿仑见状连忙叫道:“你不用桃花啊?”

 

裴文德用眼神制止她,也看了一眼花无谢,摇摇头。

 

“我不敢承太多。”

 

 

*

 

寺里很静,如今更静,因为连师父低语的经文都停了。师父正站在门前看着在这里逗留了十多日不走的公子,那公子也不再嚷嚷什么,一心一意地注视着她的师傅。他那一声委屈的“你终于肯见我了”,轻轻敲打在小沙弥的心上,他突然不明白为什么师傅不肯见这位公子,哪怕见一面也是好的。师傅看了公子片刻,转身又走。小沙弥迟疑,不知道师父这意思是让见了还是继续拦着,动作没跟上,花无谢已经跟了上去,进了内堂。

 

内堂明净整洁,小几上一壶四杯,其中两个冒着袅袅香气。裴文德先坐下,花无谢连忙坐到他对面。裴文德不声不响饮茶,他也端起杯子啜着,看那杯子里浮浮沉沉的细弱茶梗。

 

“茶很香,但没有我酿的桃花酒香。”花无谢放下茶杯,双手抓着膝头的布料揉啊揉,讪讪地说,“下次我请你喝吧……”

 

他忘了裴文德如今不能喝酒了。裴文德也不提醒他,自顾自地等他饮完茶,说:“你见了我,可以离开了。”

 

 “那我明天还来!”

 

裴文德将目光投向走廊下的桃花,参差着几条疏瘦的枝子。他又看池塘里正游到水面上吐泡泡的鲤鱼,一个水泡破了,几片花瓣掉进池里。他再望望顶上那四四方方的天,收回目光,低头看面前的茶杯。

 

他不紧不慢,神情疏离得近乎淡漠,花无谢急了,蹭得一下站起来:“你不见我,我也要来。我就一直缠着你,你烦了我也要缠着你,你想丢下我去向什么佛,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他说着说着,自己先红了眼眶,声音也哽咽起来。

 

“你这条命是我用我的修为换的,你凭什么把它送给台上那泥捏的佛像?经过我同意了吗!”

 

 

*

 

不知道妖的眼力是不是生来更敏锐些,第一眼看到裴文德,花无谢就觉得他长得真好看。

 

虽然那时他刚化形,脑中空空,阅历不足,化形的小孩也不过十岁样子。裴文德更是一团孩气,面容还没长开。可花无谢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也预见了在未来的五年,十年,裴文德的容貌将会如何出众。当裴文德满脸杀气,将沾满妖血的剑指到他脖子上时,他还敢仰起头,将自己的弱点更加明显地暴露出来,一句一句地争辩,像拿个小锥子在石壁上凿似的把他想说的那些话凿进他冷硬的心肠里。

他的确从未做过恶事,为什么裴文德一见到他就想取他性命呢?

他也不知道裴文德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他单纯地不想死在这么好看的人手里,他才修炼一百年,用人的眼睛看,用人的喉舌吃,说话,用人的姿势走路,他应该有个更长的未来,裴文德这么好看,也应该有个更长的未来,说不定他们有缘,还可以一起走一个更更长的未来。

 

后来他再见到裴文德时,对方已经是缉妖司的首领了。果然不出他所料,裴文德长得比他想象的还好看,就是表情少了点,但他喜欢他穿的那身缉妖司首领的衣服。那一次他们对付豺鬼,危机重重,花无谢没忍住出了手,虽然他自己本就不是攻击型的,但幸好还能帮上他。

 

那短短的十数步,从暗处到明处,花无谢走得很仔细,像完成个什么仪式,他把自己的心脏都暴露出来。他激动,却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但当他下意识抓住裴文德的手,一看那手上数十道深深浅浅的伤痕,还有那道最新鲜的,滴着鲜血的刀口的时候,一切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他去寻天地混沌破晓时流离的天火锻烧自己,他把自己锁在幽冥底下经受冥风刮骨似的疼痛,他将本体扎根在风雷渊里受雷劫。他拼命提升修为,好像他每提升一重修为,裴文德手里就能少一道疤。

 

 

*

 

近来小沙弥有些烦闷,打坐都缓解不了。自从知道那公子是只精怪,见他也没有以前的好感了。桃花精也是,日日来,非要见他师父,见不到就在寺前大吼大叫,比一般人还闹腾。

 

更让他烦闷的是,师父似乎妥协了。

 

先前那桃花精要在门口喊破几嗓子,师父才让他进去,草草用杯茶打发了他。虽然是杯清茶,桃花精也喝得眉开眼笑,就是被请出去时必定臭着一张脸。桃花精面对师父总是讨好,所以吃这脸色的不会是师父,是他。

 

而现在他也不怎么吃这脸色了。桃花精来的时间很有规律,如今师父提前一炷香的时间在那儿等着。虽说是等人,神情也没有等待的意思。目光望着漫山遍野的桃花,不知是在看哪一株。

 

小沙弥知道这桃花精和师父过去有些渊源,但他看师父的眼神不还是和之前那些粗俗的妖啊鬼的一样么?可能多了几分留恋和失而复得的小心,但本质还是一个样啊。小沙弥心情复杂,看那桃花精喝茶喝着喝着就到师父身边坐着了,师父眼观鼻,鼻观心,就是没有赶对方走的意思。

 

“文德,我还没听过戏呢,不如你随我去听戏?”

 

桃花精满嘴胡言乱语,小沙弥眉头打了个死结,不知道该骂他无知好,还是直接捡起那狐狸骚的扫帚将他打出去好。

 

 

*

 

——你为什么不用我的桃花啊?

 

——你愿意助缉妖司一臂之力,文德不甚感激。但苦于无法报答,只敢尽少承情,换得一个心安。

 

——骗子。

 

裴文德抬起头,花无谢已经凑到他面前,紧盯着他的眼睛。桃花精化的人形都是好皮囊,花无谢最好的就是那双眼睛,灵动,像鹿,有这双眼,就让人永远无法想象他害人的模样。

 

帐内一灯如豆,两碗粗瓷里盛着酒,虽说廉价,但酒味很浓,也香。花无谢没喝过酒,此时脸颊上有两分酡红。帐外篝火噼啪作响,两条人影也映在篷布上,摇摇晃晃。

 

——你明明就是不喜欢我是个妖。

 

此话一出,那薄如蝉翼的平衡出现一丝细微的划痕,裴文德稍稍向后仰头,避开他的眼神。

 

“你是怕我害你?还是怕我向你讨要什么?”花无谢喃喃地说,“你放心,我不害你,我怎么会害你呢?”他说着说着就想露出个笑容,最后只勾了下嘴角,笑得有些酸,“我怎么舍得害你呢,你那么好……”

 

大概妖的本性都是狡猾的?

 

——如果我说,我就是要向你讨要什么,你给吗?

 

花无谢又凑近了些,裴文德只能往后退,身后就是帐篷的篷布,后脑碰到了,再挤一挤,到头了。

 

——你给不给我?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裴文德只能看着花无谢一点一点靠近自己,他绷着一张脸,心里盘算着推开他的可能性。

 

但他到底是没有推开。

 

——你给不给?你愿不愿意给?

 

花无谢还在追问,执着得要命。他离裴文德已经很近了,两人距离就差那么一指。裴文德看清他眼底的、蠢蠢欲动的心思,他脸上的酡红,比醉酒还深那么一点,也闻到了他嘴唇上的酒气,和桃花香。裴文德张了张嘴,又闭上,他能说什么?

给?他又能给他什么?

 

余,缉妖司首领裴文德,自加入缉妖司起,吾等立誓,一为皇恩,二为天下苍生,自愿饮妖血以见妖身,若为妖血反噬,自除后患。

 

“我什么都不能向你保证。”裴文德说,“我将自己献给缉妖司,就没什么东西属于我自己了。”

 

花无谢急急忙忙又凑近一点,两人的距离只剩半指。

 

“我不挑。”他说,“只要是你给的,我都要。”

 

话音未落,这半指的距离也不剩了。

 

很轻,也很快,一定要裴文德去回忆,那真就像两片桃花瓣落在嘴角,还没回过神,就已经结束了。

 

花无谢重新坐好,朝他一笑。

 

——向你讨要的,你已经给我了,多的,我不奢望。

 

 

*

 

这日桃花精没有按时出现,小沙弥眼睁睁看着师父站在门口,神情淡漠,看向不知何处,一直等到落霞满天。

 

暮色四合,天空像被一双手拢住似的。师父一天没有吃饭,小沙弥也不敢吃,饿着肚子陪师傅等。

 

星如莹水,明天一定是个晴天。

 

师父,那桃花精可能不会再来了。这句话,小沙弥说不出来,但除了这么说,他想不出别的让师父从那门槛前移开的办法。他是真希望那桃花精不来了,他只造访了半个月,师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这变化是让小沙弥新奇的,隐约猜到又不敢深解,只惶惶然从那未知的黑暗里感到不安。

 

子夜,桃花精姗姗来迟。小沙弥早支持不住被裴文德遣去睡了。等花无谢踏进院里,就看见黑暗里裴文德盐柱似的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花无谢心虚地退了两步,裴文德说:“你做都做了,还怕我知道?”

 

“你知道我去渡劫了?”

 

“知道。”

 

“……”

 

“我还知道以你的修为,本不该渡这道天劫。”裴文德语气平淡无波,花无谢却从中听出压迫感,“你替别人渡劫,你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修为。”花无谢低声说,“可以恢复我的修为,快一点。”

 

“那你有没有想过,失败了会怎样?”

 

“……”

 

“你想过,但你还是那么做了。”

 

花无谢咬了一下牙,展开一个笑容,快步走上去:“我这不是成功了嘛,不说这个了。哎,”他愣了一下,“你在这儿等了我一天?”

 

裴文德不理会他,朝内堂走去,花无谢连忙跟过去。

 

“你吃饭没?”

 

“……”

 

“你这站一天了不吃饭,真想成仙啊?”

 

“……”

 

花无谢凭感觉找到炊房,掀开锅盖一看,那小沙弥担心师父,热了两个馒头。花无谢连忙拿荷叶包了就往内堂跑。 

 

裴文德就坐在内堂里,面朝佛像,闭眼打禅。

 

“我说你,好歹吃一点吧。”花无谢跪坐在裴文德旁边,低声道,“你不吃,我不放心。”

 

裴文德不理会他。

 

“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去渡劫。”花无谢继续道,“我以后不干这么危险的事情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

 

裴文德睁开眼,看向他。花无谢愣了一下。

 

“你不生气?你为什么不生气?”

 

“花无谢,”裴文德顿了一下,“别再来了。”

 

 

*

 

——你问你的佛,若它能渡这世间一切苦厄,那何不渡我?

 

 

*

 

阴阳鼎钥匙莫名遗失,鬼王出世,人间大乱。盛世年间,妖祸横行。缉妖司受到重创,各地人力加起来不足三十人。皇帝遭鬼王迫害,命悬一线。

 

这夜缉妖司斩杀狼妖,虏获蛇妖,失去阿昆阿仑。

 

花无谢因渡劫缘故未能随行,等赶回来,裴文德已向太子述职完毕,正在府院里徘徊沉思。

 

花无谢跑上去拉住他:“你脸怎么了?”

 

裴文德被拉住,下意识挣脱开,回头一看是他,明显松了口气,却又立刻皱起眉:“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这是相国府,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儿?”

 

“我听说你们出事了。”花无谢伸手去碰他脸上的红痕,裴文德偏头躲开,却还是被花无谢的指尖擦过,“到底怎么回事?谁打的你?”

 

“不关你事。”裴文德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这里很危险,你快离开这儿。”他顿了顿,又说,“阿昆和阿仑死了,阿昆被蛇妖杀死,阿仑妖血反噬。”

 

“……”花无谢抿起唇,他感觉到裴文德的手在微微颤抖,呼吸较以往也更急促,他伸出另一只手搭在他的手上,握紧了,才说,“这不是你的错。”

 

“你现在就离开这儿。那蛇妖失去内丹,我们没有及时发觉她的身份。鬼王在无周山,皇帝危在旦夕,京城内有内应。我必须马上出发。”

 

“你们要去哪儿?我和你一道。”花无谢急急忙忙扯住他的袖子,“你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

 

“不行!”裴文德猛地攥紧了他的手腕,攥到他发疼,“你必须躲起来,这天下眼看要大乱,你不要掺和进来。”他松开花无谢的手腕,退后几步,“躲起来,直到我把这件事了结。”

 

花无谢一下听懂他的意思:“那蛇妖呢?你们要那蛇妖带你们去无周山?”他追上去,“你疯了!就凭你们几个,如何杀得掉鬼王?”

 

“这是皇后的命令。”

 

“你这是送死!”花无谢提高音量,“鬼王为何突然出现?在这之前他在哪里?你们有想过吗?!”

 

裴文德回身抓住他的衣领:“那些都不重要!现在鬼王祸乱人间,天下生灵涂炭,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妖,你根本不懂!”

 

 

立夏,四月节。夏,假也。物至此时皆假大也。

 

如今是立夏,天气暖和。听了裴文德那句话,花无谢却觉得一瓢凉水浇下,他从头冷到脚,连心都冻结实了。

 

裴文德强硬地看着他,脸仿佛石刻的,看不出一丝表情。

 

“所以,我对你来说,就真的只是个妖?”花无谢退后一步,笑了一下,“我是妖,但我没有伤过你,也不曾动过害你的心思,你为什么还会觉得我就是个妖?”

 

裴文德看着他,突然拔剑出鞘,指向他,一字一句地道:“我说过,我什么都不能向你保证。我是缉妖司的首领,我行事,一为皇恩,二为天下苍生。你于我有恩,速速离开这里,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裴文德,”花无谢握紧拳头,“你当真这么绝情?”

 

“妖有小情,却无大义。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花无谢呆呆地看着裴文德,半响后,他倒退着,一步一步,离裴文德越来越远,直到出府,还能看见裴文德握着剑站在院中,冷硬如一尊雕像。

 

——你睁眼看看我,我不信你四大皆空。

 

——————tbc——————

(下)

 

本想一发搞完,是我太天真。

然后点梗本来说是想看“桃花精勾引和尚”,结果我好像写成了狗血八点档【狗头】不接受反思

上一篇 下一篇
评论(63)
热度(1275)
  1. 共1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并吞 | Powered by LOFTER